总第期
傍晚，陪妻子散步。倏然间，一缕满含野性的甜润随着微风飘入我的鼻腔。顺着风向逡巡，只见一棵果树歪斜在小区围墙上，枝叶间挂满了红彤彤的果实，晶莹剔透，像极了一盏盏点燃的小灯笼。
我快步走过去，惊喜地发现，原来是一棵楮[chǔ]桃树。忍不住伸手摘了一颗，小心翼翼地用舌尖舔舐，一丝久违的清甜在舌尖游荡，思绪也随之飘向了故乡。
我出生在豫东商丘*河故道上一个叫中良庄的小村庄。那里土地贫瘠，自然也就孕育不出什么奇花异木来，随处可见的，多是一些土里土气的杂树。20世纪六七十年代，物质匮乏，乡下的孩子缺少零食，其貌不扬的楮桃树，甜甜的楮桃果伴随着那难忘的童年，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。
楮桃树，又名构树、枸树、垢树、榖树、柠木、野毛桑、谷浆树等，是一种桑科落叶乔木。楮桃树，老家人叫“土桃树”，之所以称它为“桃树”，是因为它会结一种红色的果实，如杨梅大小，颇似红毛丹，味道微甜。又因它的果子不如桃子、核桃起眼，因此被称为“土桃子”。
楮桃树是一种古老的树种，雌雄异株。清人陈淏子所著园艺学专著《花镜》中说：“雄，皮斑而叶无桠杈，三月开花，即成长穗，似柳花而无实。雌，皮白，中有白汁如乳，叶有桠杈，似葡萄，开碎花，结实红似杨梅，但无核而不堪食。”楮桃树适应环境的能力极强，只要有一点泥土，一点水分和阳光，它就能生根发芽，撑起一片绿荫。
村前，我家祖坟旁生长着几棵楮桃树，其中一棵老楮桃树，佝偻着身躯，仿佛一位耄耋老人。它的树皮光滑，灰褐色，呈蛇皮状，细细的枝条上密生绒毛，树叶也不平滑，两面皆有厚绒毛。这棵老楮桃树是我童年的“游乐设施”之一，我和小伙伴经常爬到树上“摸瞎瞎”。
一次，我和小伙伴爬到老楮桃树上玩。堂哥悄悄告诉我：“土桃子可甜了，不信你尝尝。”我摘下一颗，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，果肉黏黏的，汁液浓稠，酸中带甜，咀嚼籽粒像吃芝麻一样嘎嘣脆，咂咂嘴，还有一点青涩的香味儿。小伙伴们你看看我，我看看你，眯着眼睛，抿着小嘴儿，让得意的笑靥溢满眼角和酒窝。
早春，楮桃树和其它树木一样，在不经意间，枝头漾出点点绿意。紧接着，在枝桠间冒出了一条条流苏般的花穗，淡绿泛白，粉嫩嫩的，远远望去，仿佛吊着一丛丛毛毛虫。楮桃树的花穗可以食用，奶奶把它采下来，洗净蒸着吃，味道绵绵的，清香可口，的确是一种时令美食。奶奶常说：“这棵土桃树可是咱家的救命树，荒年的时候，土桃穗、土桃叶可以当饭菜。”
盛夏，枝头青杏般大小的楮桃果一天天在长大。成熟的楮桃果状似无花果，又像是荔枝，又都不像；这种楮桃果没有果皮，果肉外露，一条条果肉像红红的火柴棒竖立着长在果核上，这些“火柴棒”排列得并不紧实，特别是熟透的果子，更显得松弛。楮桃果的颜色以红色为主，有的呈橘*色，通体晶莹，或独立或成串，点缀在青枝绿叶间，成为乡野间一道亮丽的风景。
在豫东商丘一带，至今还流传着一个美丽的传说。
西汉末年，王莽篡*，追杀皇室宗亲刘秀。刘秀慌不择路，落荒而逃，王莽率*紧追不舍。刘秀一囗气跑到*河边，人困马乏，饥渴难耐中躺在一棵老楮桃树下休息，正巧树上落下一个楮桃果，刘秀捡起果子一尝，甘甜无比，于是便饱餐一顿。他当下许下诺言，日后若得天下，定封楮树为王。
刘秀登基后，没有忘记当年的承诺，他传旨封楮树为王，可手下人却将“樗树”（臭椿树）当成了“楮树”。因“楮”与“樗”同为乔木，读音近似，一字之差，竟让樗树无功受禄，成为“乔木之王”。从此，樗树无论长在哪里，总是趾高气昂，居高临下。而楮树得知消息后，顿时气得浑身爆裂，躯干溢出乳白色汁液，从此郁郁寡欢，一蹶不振。
“肤为蔡侯纸，子入桐君录，*缯练成素，黝面颒作玉……”楮树全身都是宝。可就是这种神奇的树木，在一些文学作品中竟然一再被抹黑。《诗经》中对楮树的描写就明显带有嘲讽的语气：“乐彼之园，爰有树檀，其下维毂。”意思是说：一座让人快乐的园林，长着高大的檀树，檀树之下，却长着又矮又细的楮树。楮树就像故乡“河南人”一样，被恶意贬低，受人歧视。南宋理学家朱熹在注解《诗经》时说：“穀，一名楮，恶木也。”后人更是进一步对其口诛笔伐，恶语相向，他们诬蔑楮桃树是“不材之木”，活该天诛地灭，甚至把楮桃树比成卑劣的“小人”。
在对待楮树这件事情上，医学界和文学界的态度截然不同。《名医别录》《吴氏本草经》等我国早期医学典籍中，都将楮实子（楮桃果）和楮树皮列为上品。要知道，在本草学中，某些东西一旦名列“上品”，那就近乎于长生不老药了。
现代药理研究显示，楮实子具有抗氧化、抗老年痴呆、延缓衰老的作用。诸多研究表明，楮实子油能显著降低血脂，防治心血管疾病。
最近，笔者看到一则有趣的资料，晋代“小仙翁”葛洪的《抱朴子》中有这样一段记载：“柠木实赤者服之，老者成少，令人彻视。道士梁须年七十，服之更少壮，到百四十岁，能行及走马。”70岁的梁须道士吃了楮桃果后，竟然活到了岁，而且还健步如飞，能追上奔驰的骏马。奇哉壮哉！“商丘之木”，神圣之物矣！
我们通常看到的楮桃树大都不够高大伟岸，颜值也不高，那是因为楮桃树经常被人采摘、折枝、随意砍伐的缘故。其实楮桃树可以长到16米高，也能长成参天大树。
坦白地讲，曾经，我对楮桃树的印象也是片面的，狭隘的，甚至还嫌弃过它。现在想来，从心底里觉得有些愧对它了。今天在豫北小城濮阳，邂逅楮桃树，这种愧疚越发沉重。沉重的心境中，悄然葳蕤着老家祖坟上那棵老楮桃树，想起故乡的滋养，内心深处，一缕浓郁的乡情与亲情在涌动。是时候为楮桃树正名了！并期待着“不材之木”，终成瑚琏之器。
恰好的时间里，我因了楮桃果，重新认识了楮桃树，何其幸哉！（本文配图摄影均由作者本人现场拍摄）
本篇审稿廉璟霞组版耿彤彤
作者简介
刘平，河南商丘人。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，中国石化作家协会会员，濮阳市作家协会会员，《河南思客》签约作者，濮阳市第二届最美读书人。
本文作者刘平授权河南思客独家刊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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