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聆听美国华侨笔下的流曲街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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流曲街

文/依娃(美国)

流曲是富平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镇子,以前叫流曲公社,从包产到户后改为流曲乡了。流曲街是周围好几十个小村子的“经济贸易”中心,谁家屋里娶亲送老都到这里办货。镇上每十天半月有过会,拉架子车来卖菜卖果卖猪卖鸡,骑自行车来买衣买鞋买烟买茶。男人婆娘小娃都到这儿来凑热闹,不买卖什么,在人流里挤挤逛逛也是高兴的。我就在离流曲街两三里远的“宋庄”出生,长大。“到哪里去呀?”“到流曲街里去呀。”儿时最喜欢随父母亲上街,那怕只是称二斤盐灌一瓶煤油回来,半路上遇到熟人总是这么问答,脸上笑盈盈的,去卖什么买什么都细说一番。“到哪里去呀?”“到流曲街里去呀。”我走在疙疙瘩瘩的小路上,对面走过面熟却叫不出名字的同村人,还是这么问答。让我得意的是离家多年我还能操一口地道的乡音,在西安古城墙下买矿泉水,摊主就问“听你这口音是富平人嘛?”从美回到家,空闲的下午,太阳如暮年的老汉已降落到半山,空气不那么炎热了,还起了丝丝宜人的风。我便装上一点小钱,戴上麦秸编织的草帽,晃晃悠悠走出弥漫着炊烟和家畜粪便味道,老人们在门口歇凉娃们在地上摔跤,院前种着蒜苗香菜也开着玫瑰花大理花的村子。去流曲街的小土路三十多年来毫无变化,被来往的行人踩得白光光的,细细长长裤腰带一样,走不了几步,黑皮鞋就变成白土鞋了。小路的两边皆是庄稼地和果园,被太阳晒得舒坦坦的懒洋洋的,飘荡着城市里闻不到的土腥土香。穿过拖拉机嘟嘟冒着黑烟驰来行去的公共汽车路就快到流曲街了。公路两边长着茁壮的桐树,叶子圃扇样的大,被风吹得轻摇着,树荫下蹲着的人是等着搭车去县城或西安的。路边的深沟里展览着刺眼的颜色,那是数不清的红*蓝绿的废弃朔料袋,遮盖在草上,纠缠在桐树下。以前乡下人是不用朔料袋的,上街莫不是提着笼或布袋,这些年学得文明了,买卖什么东西都是使用塑料袋子,用完便随手丢弃,真不愿意看到这种颜色点缀在乡间的小镇上,肮脏杂乱……走进小巷子,两边都是住家。大多数的人都盖了新房,两层小红砖楼,气派的大铁门,我们外村的称这些人“街里的人。”虽然都是种地的,却自觉不自觉高人一等,因为过会(赶集)时他们总能抢占到最好的摊子,街道里的小铺子也多是这些人开的,财大气粗,半个城里人似的。住家的婆娘坐在门口喧谎,小脸肮脏的娃手里拿着咸菜辣子夹馍啃着。当我走过,每个人都观望着我,不笑,也不招呼,那双双黑眼睛充满了好奇,仿佛在打探:“你从哪里来?哪地方是什么样子?和咱这一样嘛?”娃的母亲可能生于斯长于斯,连火车都没机会坐过?娃成长的世界只是这小小的村子和屋里的彩色电视。穿过门口拴着猪羊小巷,就到西街了。街道是用沥青沙子铺的,却因泥脚泥车踏进来开进来的太多,路的两边差不多都被泥土掩盖了。一进街口,就开始有零星的生意,如今乡下人也是人人皆商,有点头脑的,都倒鼓点啥。一家寿衣店和花圈店开在一起,不再为吃饱肚子发愁的乡下人把白事过的越来越盛大红火,给故去的人穿几件几套都有讲究,听说花圈店的生意也极好,还售有陪葬的别墅电视冰箱金钱树等等。街道的布局没有变,可记忆中一家家老态龙钟的旧式铺面都失踪了,替换上了新的门面,莫不是用瓷砖琉璃瓦,光溜溜的耀眼。儿时随父亲逛流曲街是我最盼望的事情,我总是瞪大眼睛一路探照,生怕错过什么。那时街道两边的铺子都是木板的,不知用了多少年,已黑红发亮。若是一大早走过,每家铺子的门前都已由勤快的婆娘们清扫干净,泼撒上了水,在晨光中还是能看见舞蹈着尚未落定的尘埃。掌柜们正一块块“叮咣,叮咣。”地卸去门板,然后一摞摞抱去后院,一天苟延残喘的生意就开始了。那个年头,乡下人手里没钱,不是万不得已的东西,谁也不会来买。店里的货物和老掌柜的脸一样老旧,门前经过的人多,进门来看看的人却少,候上一天能做上几档子生意就偷笑了。

“醪糟____!鸡蛋____!”“喝醪糟,鸡蛋_____。”我仰头打量这家中药铺子,在门口就能闻见各种草药的混合味儿。很久很久以前药铺旁边有一家卖醪遭的摊子,帆布棚子搭建,没有门面的。掌柜的是位弯腰驼背戴着石头眼镜的老汉,头光光的不生一根毛。他做生意的家当及其简陋,一只风箱一个小泥炉,炉上一只单把儿铁锅。风箱上的大海碗里躺着十来个鸡蛋,是专门招引人的道具。“醪糟____!鸡蛋____!”“喝醪糟,鸡蛋_____。”有没有人经过,他都隔一阵喊几声叫卖。若有人坐下来气派地咋呼:“一碗醪糟,两鸡蛋。”老汉提高嗓门也跟着叫喊一遍:“一碗醪糟,两鸡蛋_____。”声音洪亮得过路人都听得到,一方面让人知道他有生意做,更是为坐下愿意花两毛钱的人脸上贴金。那时乡下人的鸡蛋都是卖钱的,没几个人舍得自己吃。

“走走走,有啥看头嘛?”父亲总是把看得嘴巴一嚅一嚅吞咽口水的我拖走,我从不敢说“我要喝醪糟。”我知道那是犯法的事情,下回父亲就会以不带我来逛街为惩办。那个往滚热的锅子里磕进鸡蛋,一手拉风箱一手搅和的老汉早已乘鹤而去了吧。听父亲多次念叨,那老汉卖了几十年醪糟,自己都舍不得喝一碗,每卖出一碗的挣头也就是两三分钱。

这通往东西南北的十字街头,如果过会,是最热闹熙攘的地方,不是被碰掉帽子就是被踩掉鞋。婆娘们挤在人群里叫娃:“快些!快些!”“妈____,我不得过去。”街头两家最大的百货店早已解体,承包给私人经营,同村的顺娃哥也随之失去了当年令村人羡慕的“公家饭”,回到屋里种地育猪。记忆中黑白照片样的老街,都被彩色新画面代替,剃头铺子变成了丽都发廊,裁缝店变成了上海时装,大众食堂变成了川味酒家,门檐下挂着一排鲜艳的红灯笼。我想进去看看,又不敢,因不打算吃喝,怕店里的人过于热情,怕让人失望。

因为不是过会的日子,十字街头的生意只有稀稀拉拉十来家。两个卖肉的汉子吸着烟卷瞎聊着打发时间,看我过来,又城里人模样,即笑得一脸只见焦*的牙,“割肉呀?”“我要瘦的呢。”卖肉的汉子操起刀在案上的磨石上“嚓嚓嚓”几下,“没问题,要哪一块,我割给你。”汉子撩开防尘的白布,倒挂的半片猪肉皮白肉红,看上去十分新鲜,像是一大早晨才屠杀的。“要后腿这一块,五斤。”“行嘛,五斤。”就见一刀下去,一块带皮的精肉已经上称。“把称称好了。”我故意说一句,只因听说做小生意的缺斤短两,五斤只给三斤斤半的事多了,“你这放心,咱价是价,称是称嘛。咱不哄人。”(掂掂不差什么分量,可回到家我还是让妹子用自家的称称了肉,高高五斤,我又为自己的小心眼感到羞愧。)

其实不缺什么,我只是来这里闲逛而已。从前卖粗瓷碗大水缸的铺子都找不到了,如今乡下也有了自来水;炉火红通通,“叮咚!叮咚!”打铁的铺子也不见了,新一代的农民基本上摆脱了旧时的纯体力劳动,多以机器代劳。农闲的季节,娃留在屋里由老人照看,小两口去广东北京西安打工……

那绿色的中国邮*门前,一位五十来岁的婆娘正摆放着笼中的葡萄,小心翼翼的像摆鸡蛋,唯恐碰坏了,将红色的摆在上面,卖相好看些。她脸色粗黑,是一夏在果园里操劳的结果,她远远就朝过路的人招呼:“买葡萄嘛?甜得很。卖嘛?”……我看着那婆娘,不愿意走开。她卖葡萄的地方,我和那时还是年轻小媳妇的母亲曾蹲在那儿,守着两个鸡笼卖过鸡。鸡的腿被旧布条子绑着,一蹬一蹬,眼睛明亮亮地惊恐万状地忽闪忽闪,嘴里“唧!唧!唧!”地叫,想挣扎着起来又起不来。我和母亲已蹲了一个后响,才卖掉一只鸡。母亲一脸愁容,熬煎得不行,见好不容易有汽车经过,穿着阔气的城里人下车准备买土产,就让我抱着一只大母鸡上前去问,说小娃家和人好说话。我表现得特别积极,是为了把手里的鸡卖成钱,让母亲高兴。“要鸡哩不?要鸡哩不?两块钱一个,不贵,不贵,人家都卖两块五哩。“那脸白嫩得像白面样的女人拎过鸡提提,撇撇嘴:“你这鸡瘦不拉几的还两块?便宜点了。”我回到台阶前问母亲。母亲交待:“就说一块五,便宜了不卖。”我返回:“一块五,便宜了不卖。”“一块,一块,我就全要了。”我又返回问看着鸡笼的母亲:“那人说一块,一块她就全要了。”眼看着天色已麻麻黑,我和母亲已饿了半响,若不抓住机会卖掉就得把鸡提回去明天再来,母亲却急着用钱。“不卖就走了哦。”女人叫着。母亲提着两个鸡笼上前:“一共六个。自己养的,都吃的是玉米……”“那就是六块了。”女人将钱塞进母亲手里,母亲数了几遍攥在手心,帮女人将鸡往汽车里的纸盒里塞。鸡拍打着翅膀,眼睛凄凄地望着母亲,拼命不愿意上车,好像知道自己的命运将是如何。我对母亲说:“妈,鸡不舍得咱呢。”那天,母亲给我花几分钱称了一截甘蔗,我甜甜的吃了一路。

“要葡萄嘛?甜得很。刚摘下的,我自己果园里的。”卖葡萄的女人热情地问。“称些。”女人低下头在笼里挑,拣大的红的。“我看你是个细人,给你好的。”婆娘个头不高,鬓间已有了白发,但她是麻利的,满足的,因为一春一夏的劳动都到了收获的季节。我接过葡萄付钱,有四五毛零头,我说:“不用找了,不用找了,给你。”婆娘有些惊异,却态度鲜明地不愿意接受,“那也不能让你吃亏嘛?”硬是又往袋子里塞进一串葡萄,我不再推让,这样她才踏实。

太阳已下西山,起了微微的风,街上的店家有些开始收摊打烊,我也该回家了,免得母亲担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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